都是一首詩惹的禍

陈迪 咏庐山
寻幽吊古务躬亲,莫听诗家信口陈。峰岭岂能生变化,瀑泉焉可落星辰。
已无柱国横刀士,空有依山采菊人。此地终年云缥缈,几多面目未看真。

讀完朋友這篇文字,有三個方面想與朋友交流一下。儘管不曾好與人爭論,更厭惡齟齬,通常也對爭議性文字不怎麼看,很少發言。可是,對朋友這篇,忽然來了情興,就很有一番要跟朋友由心交談些些感受的慾望。

主要還是想通通氣,互換一下對詩的認識,也算增進一份詩誼,還有就是對詩這種藝術的一份尊重。由此說開去。

先客套幾句。下面要說的,恐有朋友未期之處,故本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,實不想跟朋友自找沒趣,屬情來意至,當說則說,或許有不妥,還請見諒。

怎樣寫詩,怎樣評詩,有爭論總是正常的,只要相互出於與人為善的目的,盡量避免先入為主的觀點,本著不在窠臼裡說話,不以抨擊人為目標,即使激烈些也應該無妨,堅持互動就總能找到交融點。

唯可惜的是,眼下能夠這樣做的人不多,大多總想誰戰勝誰,一言不合便攻擊人。不過,也要具體情形具體分析。

一直在關注朋友。朋友說,“對於台灣人來說,對這首詩:只有看他的格律,章法,結構,和純粹的文學欣賞。”“畢竟,我對中國大陸,從1949年之後的歷史,不清楚,也沒興趣知道。”就這兩句話,分別先談談看法。

第一個方面。上句話,“對於台灣人來說”這個限定很重要。同胞相隔已久,文化和認識出現一些分歧,也在可理解、可尊重之內。

泛泛講,詩總是要表情達意的。這是核心,也是表達的基礎,脫離了表情達意便成了文字遊戲。這個無法否認。於是,形式上的要求只是第一關,在比賽中大可用來資格否定,離開了比賽環境,就該具體分析。

至於“純粹的文學欣賞”,如果還指這第一關,顯然不夠公允,還是要注重表情達意的。表達是語言藝術的實質,形式也是要取決於這個的。如何表達,表達什麼,為什麼表達,表達怎樣,這些方面才是文學之所以存在的根本意義,是表達美的集中體現,沒有這些就談不上文學,也就都很“純粹”。

如果不關注這些,就等於不關注詩的文學性,“純粹的文學欣賞”也就不好說了。文學性是最終生成文學再現力、表現力、感染力,這些美的品質的核心要素,詩的文學性首先就是它的表達美,顯然這是不單單靠格律等形式上的東西就能完成的。相信朋友所說“純粹的文學欣賞”是指這樣的認識。

表達的手段多種多樣。像描寫、敘述、刻畫、渲染、烘托、議論、說理、概括、演繹,這些都是有效的表達手段,都體現著文學性,哪個都比形式上的重要。

就比如“床前明月光,疑是地上霜”這兩句,說成“床前明月輝,疑是地上霜”,儘管表達方面像玉上有瑕疵,並不影響玉的本質,即使品質上有欠,也是可以改善的,因為基礎品質總還是在的。

這就說明了,表達還是要以表情達意為主,格律、章法、結構儘管再重要,乃至有時關乎表達的成敗,比如人家聽得順耳不順耳,聽得懂聽不懂,不過這些也僅是語言本身知識和能力問題,真正要命的卻是能不能有這樣的情感、思維、心懷和悟性。

表達不僅僅是表面上怎麼說的問題,更是深層裡要說什麼,說得出來否,說得是不是那麼回事,該不該說,這才是表達的根本。

沒有根本,表面上的以什麼形式說出來,不外乎關係到方式方法,色彩趣味這些問題,若是說不到點上,這些就都無意義,甚至令人作嘔也說不定。其實,這就是形式與內容的關係。

在形式與內容的關係裡,形式總是居於次要地位,只有內容一定的情況下,形式才越完善越好,根本不可能超越內容而怎麼怎麼樣。內容包括素材和內涵兩個方面,沒有內涵,素材對於表達僅能意味複製和搬家,只有從素材裡提煉出內涵才算得上真正的表達。

是內涵讓表達有了實際意義,表達也才稱得上表情達意。這首先是讓語言變得有用,然後才可能通過一定形式和方式將語言本身轉化為美感。這兩種情形合二為一,就是語言藝術的本質,即表達的美。

這就說明,形式與內容相得益彰才好,能夠做到形式與內容相得益彰,表達就是成功的,美的,就值得肯定。寫詩如果這樣,就能夠滿足“純粹的文學欣賞”。不希望朋友“純粹的文學欣賞”這幾個字,被理解成是用來專門指形式上的。

第二個方面。下句話,“畢竟,我對中國大陸,從1949年之後的歷史,不清楚”。朋友如果僅說到這裡,同胞間仍是可以理解的,甚至能夠引起每一個承認同胞的人更廣泛,更質樸的情操和情懷。這正是寫詩所要的,也是能夠開啟詩的閘門的,並且這是多麼美好的寫詩素材,該有多麼豐富的內涵可以凝聚!

唯接下來則很可惜。朋友說了“也沒興趣知道。”這道出了朋友對對岸同胞的態度和心路,必定會傷很多人的心,也會拉遠本不該拉遠的距離。

朋友這個態度,也是表達,是日常語言的表達。這種表達會不會影響寫詩和評詩?想是一定會的。

表達是對思維的闡述,是一個人認識和情感的體現,這就決定一個人可以選擇他的表達形式和方式,卻無法讓他的認識和情感同時呈現兩個樣子。事實上,兩層皮現像也是客觀存在的,不能否認這與畸形人格有絕對的關係。

如果朋友的話不是語誤,確有爭論的必要。不爭論,未免人人太麻木無情。朋友的對岸怎麼了,讓朋友這麼“也沒有興趣”?是針對社會制度,政治政權,意識形態,還是文化根本有不同?抑或就是針對同胞?不管針對什麼,這些都是無法分開的,除非朋友認為本不是同宗同祖,不是同根同源。如果真是這樣想便不好,無異於朋友在進行自我人格否定。

“同胞”這兩個字,是歷史血脈凝結出來的。至少應該承認,詩歌這種古老文化讓兩岸注定還是同胞,也是分不開的。這個認識,相信朋友還是有的。不然,相信朋友也不會對漢語言這麼熱衷,或寫詩,或評詩。

除了認識問題,這也是情感問題。認識和情感都是製約文學性的無形因素,關乎表達的內容和傾向,是藝術思想性的一面。思想性是對人的各種意識的概括,也包括創作意識和評價意識。

創作與讀者息息相關,評價與對象息息相關,它們之間如果在認識上、情感上,互相不認同,不親和,甚至相悖,就等於關公戰秦瓊,沒有爭執也有爭執。不知朋友是不是有這方面體會。

一個人處於“沒有爭執也有爭執”的角色裡,寫詩也好,評詩也罷,是不是還能夠做到“純粹的文學欣賞”,這是值得懷疑的。

要允許出現這樣的懷疑。這樣的懷疑裡有無法否認的東西,也有無法解釋的東西,除了把扭曲的東西正過來便無以讓人置信。關公戰秦瓊到什麼時候都是笑話,笑話的背後,成真了是悲劇,不成真也是悲劇,只有尊重歷史才是正劇。

我是把朋友看成同胞的,實際這也是寫這個發言的不得不有且抑制不住的動力。還希望朋友能懂。

第三個方面,是對整篇的看法。這篇文字中,朋友用來樹立一首詩的論據很有說服力,基本可以認為是基於上面兩個方面的。

但是,歷史是流動的,時代是變換的,用前進和進步來概括也不為過。況且,表情達意既不能離開一個人所處的歷史階段,也不可能擺脫他所在的時代。這就說明,一首詩的表達,非但不能用此環境來混同彼環境,也不能用彼環境來證此環境。

相信朋友對這點是認可的。朋友所言:“就以登廬山來說,每個人感受會相同嗎?你一生中,登上廬山一百次,每次的感受都相同嗎?”這兩個發問就是證明。

然而,又說:‘他登上了廬山,他有自己的感受:“已無柱國橫刀士,空有依山採菊人。”你覺得他寫的不對?那請問你,杜甫在安史之亂前寫的兩首詩,又是如何? ’這樣一來,不得不認為這讓朋友自相矛盾了。

今天的人登上廬山,再去學著發杜甫那樣“自己的感受”,應該說不是真的“自己的感受”,說“偽感受”都是好聽的,最合理的說法,是“欠揍!”

為什麼?任憑什麼人再怎麼有“自己的感受”,再怎麼解釋其合理性,也不能無視今天社會的巨大發展和變化。試問,這些發展和變化哪裡來的,靠誰來的,豈能沒有“柱國”之士?或許是沒有作者自己吧?

況且,還“橫刀士”!這意味或暗示什麼?期望是什麼樣的“橫刀士”?同樣,在社會巨大進步面前,在每個家庭都逐步走上富裕的道路面前,在每一個人都勤勤懇懇工作這個大局面前,一個人感嘆“空有依山採菊人”,是說明這個人詩意可嘉,還是說明這個人一定是個“廢物”?

又為什麼這麼講?且不管作者是否光顧得學古人走路,連別著腿都不自知,寫詩總是要懂得運用語境的,前一句使了那麼大狠勁兒,後一句也是輕不了的。這好比搬起一塊大石頭砸腳,還能溫柔了得,雖可以想像,卻不可當真。

再比如,假設作者真的明白寫詩是要表情達意的,而不是拎個形式就想譁眾取寵,他會首先考慮自己是誰,因為什麼要表達,自己真實想法和胸懷是什麼,與現實生活和社會的關係怎樣,平時有多大能耐和自知之明,那麼相信他就不會這麼寫了。

也就是說,前一句沒使那麼大狠勁兒,或許“空有依山採菊人”這個說法,也不會把作者自己表露得這麼槽糕,乃至這麼顯得沒出息。這的確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,讓人不由得聯想起“空談誤國”四個字。

不得不承認,這裡也是有認識和情感的問題。即,什麼是一個人合理的認識,什麼是寫詩的真情實感。

一個人的認識,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詩的品質,好也如是,壞也如是。如果認識有重大問題,反映在詩上,哪怕形式再怎麼合理,再怎麼無可挑剔,也會直接導致詩的品質走向負面。假如形式上的東西可以見仁見智,那麼認識上的東西就和人的品質發生了必然聯 系,乃是非問題,就不再允許見仁見智,因為前者尚屬於知識和能力問題,後者則完全是性質問題。

如果一個比賽,一個評者,將有性質問題的作品推出來,這就注定不再意味作者一個人的問題,而是這個比賽,這個評者跟著同樣有問題。出現這樣的情形,接下來的局面是可想而知的。

除了認識,寫詩的真情實感也一樣重要。真情實感是詩的品質的底線,關乎詩的品質全部的價值。一首詩失卻了真情實感,就等於造假,即便再如何滿足“格律,章法,結構”,再如何傾向“純粹的文學欣賞”,因為讀者們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,既不是一個個殭屍,也不以殭屍為精神食糧,誰會自己蒙自己地以之為“純粹的文學欣賞”?恐怕有,也不會有幾個人。

寫著寫著,便多了起來,完全是出於同胞愛惜之情、之意、之理。有否交心之感,還請朋友定奪。若有訛謬,再次請朋友海涵。順便幾句,以詩說話:

蒼生一屬幾旬年,苦苦辛辛本自然。煙夢青春終逝去,柴禾暮歲可流連。

朝陽太短紅霞亂,白霧悠長黑髮專。但有河山知我意,心中寸土國之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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